邂逅乳腺癌 3.18 查体的学问与功夫

3.18查体的学问与功夫

舒兰这几天的表现非常好。除了白细胞没上去，其他的一切都不错。虽然吃得不香，但，吃进去的东西没吐出来；虽然浑身无力，但，人住在医院，除了洗漱，也不做什么杂事。

查完房，安翔又返回来：“一会有几个学生，学习采写入院记录，你接待他们一下？”

“好！”这是信任！舒兰愉快地答应着。

来了，几个年轻的本科生，他们是来病房实习的。

“阿姨您好，”先开口的是那群中唯一的小女生。看着她细瘦的身材穿着宽大得能把她全包起来的白大衣，舒兰觉得有点滑稽可笑。

“我们给您添麻烦了。您能告诉我们，您是怎样入院的吗？”

“可以。”舒兰尽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。女孩认真地听着，那几个男孩，也好像很认真地在听着。

舒兰说完了，站在后面的两个男孩，转身就要离去。但，那个站在舒兰床边，手里拿着记录纸的男孩，却把面孔转向了女孩，一脸的迷茫和无助。

女孩对他做了眼色，舒兰都看出来了，是让他有什么问题直接提问。可那男孩还是一脸求助的表情，目光并不离开那个女孩。

女孩只能对舒兰说：“阿姨，我们要完成一个作业。一会，他再问您一遍，您再辛苦一下好吗？”

“好。”舒兰一边答应，一边看着那个男孩，人长得倒是文静，可，这么好的学习机会，怎就不会主动地利用呢？哎……

男孩，看看记录纸，谨小慎微地开了口：“你多大年龄……”

舒兰回答……

然后，就是他照着题单一题一题地问，舒兰接过问话一题一题地答。

舒兰每答完一题，那男孩就在记录纸上写着什么。

为了让他记录准确，舒兰尽量地压缩语句，压缩到每句只有六七个字，有时就是一个词，她做到了完整地表达他问的内容。

就这样，题目答完了，那男孩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汗。

舒兰觉得可笑。二十大几的预备医生，怎么这点与患者沟通的能力也没有？还没笑出来，舒兰就觉得太可悲。管中窥豹，这娇养大的男孩子，怎么能够胜任医生的职责呢？可，过不了多久，他们就要走到岗位上，我们把生命交给他们，是我们不放心他们，还是他们令我们不能放心呢？

几个孩子要走，舒兰把他们叫住了。看来，那个女孩还易交流，她问这个女孩：“安大夫是你们的什么老师？”

“我们大三的时候，他给我们上过课。我们现在实习，他是我们的实习老师。”

舒兰接着问：“实习，他重点讲了些什么？”

“除了书上讲到的，他特别强调了查体的重要性。”

舒兰觉得有点意思：“他怎么说？你怎么理解？”

“安老师说：在医疗实践中，查体的重要，甚至比书上说的还重要。面对一个只有症状不知病情的患者，医生更需要的是查体判断。实践证明，在更多的时候，重要的、特异性的症状，都很容易被浅表性的、非典型的症状所掩盖。或者说，有代表性的症状并不明显。查体，就是把一般的症状排除掉，把具有特点的症状找出来，为进行正确的判断提供依据。查体，是对病情的全面观察理解和细致分析。所以说，查体，体现了一个医生起码的能力。安老师强调，现在的科技发达了，依靠设备和其他科室配合，可以对病人做尽可能多的理化影像检查。但，我们不能因此就失去查体的技能，更不能偷懒而不去查体。我们相信理化影像报告，我们更要应用查体。只有两厢结合，才能尽可能准确地判断结症所在。安老师还说，查体不是个简单的事，先要询问，再要动手。动口、动手都要动脑。查体还能缩短从检查到确诊的时间。某种程度讲，甚至是挽救病人生命的唯一法宝。”

舒兰很感慨这个女孩能记住安翔说的这许多话。这不是她在照本宣科，这应该是老医生们多年的经验和他们医疗实践的深切体会。

见那女孩没说到自己，舒兰追问着：“你怎么理解呢？”

女孩脸红了：“我知道查体的重要性，可我没机会学。安老师还说，查体是一种职业操守，是一种工作态度，是一门大学问，是一份硬功夫。我，我觉得我的态度没问题，学问，要学一辈子，可功夫，那得多少年才能练就啊？”

这才是个好孩子！舒兰暗暗为这个女孩叫好。

舒兰决定鼓励一下：“知道吗？我这病，就是安大夫查体之后，立即决定要给我做手术的。当时我还想，大医院不都要做一堆的检查才能确诊吗？什么检查还都没做，怎么就决定要手术了？事后，安大夫向我讲解了当时他的判断，我才知道他有多好。知道吗？多亏他判断得准确与及时，才给我的治疗赢取了时间！”

孩子们要走：“阿姨，谢谢您。”

舒兰觉得还得嘱咐他们几句。可能，人老了，就这么罗嗦吧，要不怎么被称为碎嘴婆呢？舒兰不管他们爱听不爱听，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够听进去，她想，他们中的谁将来要成为一个好医生，一定会想起她舒老太今天说的这几句：“不要谢我，要谢就谢安大夫，能赶上安翔做老师，你们就偷着乐去吧。好好地向他学习，不仅是完成一次实习作业，还要向他学技术，更要向他学作风。”

学生们走了，舒兰想了很多。她想自己的病程，她想其他病友的就医历程，她还想其他医生的不同处理……不少地方她想不明白，越不明白的越想闹明白了。嗯，抽空，她得请教一下安翔。哦，还得看安翔是否有空。

安翔有空的时间，舒兰要输液。舒兰不输液的时候，安翔未必在医院里。因为谈话的内容可能涉及到他人，所以，询问地点的选择也受制约，既不能在病房里，也不能在医生的办公室。

终于有了一个机会，舒兰对安翔说：“我想悄悄地问你点问题，你找个方便的地方可好吗？”

直入主题，安翔逐一回答了她的疑问。回到病房，舒兰把安翔的解答做了归结：

第一，乳腺癌的发现。自己摸到肿块或体检发现了问题，因此而去就医的是大多数。这部分人群中，由于肿瘤性质的不同和在乳房中所处位置的不同，患者的感觉也大不一样。有人很容易就摸到肿物，有人会在触碰时有个痛点，有人会在突然遭到挤压和碰撞时发现问题，更有人什么感觉也没有。

像乳房疼痛，乳头溢液，橘皮样皮肤，乳房有局部塌陷的小窝，两侧严重不对称，腋下淋巴结肿大等等，要么是其他的乳腺病；要么是乳腺癌已经发展到了严重程度。总之，相比之下不是很多。

第二，乳腺癌的诊断。比较典型的，触诊就可以判断。有经验的医生仔细一摸，就能感觉到这个肿物与正常组织不一样。（安翔最近就接待了一个病人，触诊觉得像有问题。病人很配合，及时做了手术。结果是，细胞特异性改变，属于乳腺癌早期中的早期。切了就完事，不用再做任何后续治疗。只是嘱咐她定期检查、注意排除新生肿物。）

第三，辅助检查。根据年龄，可做不同的检查。但他建议，先做彩超看看再说。年轻的，年年都做钼靶检查，对正常的乳腺绝无好处。

第四，活检，最好不做。既然好歹都要做切除，索性就切出来后直接做冰冻。良性的，缝合创口；恶性的，即刻进行根治术。活检还有一点不好，容易促成扩散。恶性肿瘤有个特点，你不碰它，它发展得就不那么迅速。你碰了它，例如活检，你把它穿刺破了，见缝插针的癌细胞就会大量地从损伤的部位跑出来，顺着血行流散到全身。从某种角度说，活检会促进乳腺癌向全身的大转移。

第五，时间。乳腺癌的癌细胞，倍增天数是四十天。从触诊到手术，时间越短对病人越有好处。如果术前哩哩啦啦地做一系列的检查，几十天就过去了，此间，肿瘤又疯狂地长了不知多少，浑身乱跑的癌细胞也可能就找到了新的落脚点。这就是“乳腺癌是限期手术”的重要原因，也是安翔为什么会对舒兰说出“你不找我我找你”。

第六，这不是安翔说的，是舒兰刚刚悟出来的：

1，床位紧张。尤其是在知名的大医院里，因为排不上床，很可能会让病人先去做一系列的检查。排除良性的，再安排恶性的、重症的患者来住医院。

2，患者对医生的不信任。你不给我查清楚了，我就不会接受你的治疗。谁知道你会不会是误诊？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练手艺？ 就算是死我也死个明白，我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能接受你这一刀。

3，医生为自己考虑得多了点。这也不能全部都去抱怨医生，得说医生也有他的苦衷。遭遇的患者多了，让他有意无意地长了心眼。当一系列的检查都指向患者罹患了癌症，这个事情就好办了。（注意，不是治疗，是办事。）患者也是有文化的人，面对这些检查的结果，你找谁去问，你上哪里去查，都说明你得了这个病。我是凭这些个资料做的诊断，我是凭铁证收你住院做手术。

还有些舒兰想到了但又归集不上来的不少问题，算了，以后再想。

舒兰想睡觉，躺下，眼前却出现了那几个学生。他们是热爱医学还是因为什么才选定了学医？舒兰不可能挨着个地去询问。但这些日子的住院经历，这些日子与安翔大夫连续性的密切接触，让她逐渐地对医生的工作有了了解。尽管肤浅，尽管外行，作为医生工作对象的一个患者，她还是看出了学医是个苦差事。不但上学苦，工作苦，家里也得跟着苦，还要苦累一辈子。

这些孩子们看到自己的职业前景了吗？就算你不怕苦，你能吃苦，这终身的学习也够累的。要学医术，要学做人，要学……学无止境哦。

舒兰盼着，十几二十年后，他们也会成为安翔这样的好医生。